任平生

逆水行舟。

【922×154】生门

*154视角

*自由发挥,谨慎吃粮

 *191事实上无差(我在说什么


1.

 

他睁开眼,面前一道门。

 


门关着。他混混沌沌,只能看见门板锈迹斑驳,门缝之间密不透风,而门内浓浓的潮湿水汽几乎沾污他衣角,泛着铁腥味儿。他缓缓走上前去,伸了手推了下门,纹丝不动。门是锁的。

 


他只能向身后望,遥遥无垠的漆黑一片。很空旷的一间屋子,没有灯,他想。是以他转过头去,往黑暗中踏了一步又一步,路无踪迹,四方不明,于是最终他又绕回那门前。

 


可他并不理会背后紧闭一扇门——尽管它一直都在那儿,矗成沉默的古墙残垣。它只会沉默地冷笑,沉默地观望,沉默地掩住这方沉沉暗色。而他只顾着埋头而行,走啊,走啊。走了很久,走了太久,他早已忘记自己姓甚名谁。

 


那是他全部记忆的起点。一扇门。

 


2.

 


154蹙眉挣扎一下,恍惚间瞧见窗外一轮高悬的月凝视着他,再近些就是逼仄的天花板。他心跳得厉害,伸手按了按眉骨。

 


他总是做这样的梦,没有根据,没有情节,连个活物也没有。梦醒后并不惊惧,也根本记不清梦境中所作所为,却仍旧剖肝裂胆地痛,凌迟般撕扯着血肉,不疾不徐。

 


他叹一口气,撑着手臂缓缓坐起来。窗外月光千篇一律,依旧如同几千几百个日日夜夜,洪水般涌入室内,在地板上汩汩流淌。他往一边瞥了眼,922这个棒槌睡得跟死猪一样。明明是这家伙听说自己休息不好,硬要拉着他一同睡的。

 


大概是目光太过怨念,922抱着被子滚成一团,嗷呜打了个哈欠,然后揉一揉眼睛,眯成一条缝——正对上浸在月色里,如同刀锋般冷峭的瞳子,猛地刺进睡意里来。922一个激灵,霎时自脖颈至脚跟凉得透彻,清醒了大半。

 


他也战战兢兢地直身坐起来,望着154,声音犹带朦胧的哑:“……怎么不睡?明天还要监考。”

 


154冲他摇了摇头,笑意仅仅浮在表面。

 


922也叹气,捏一捏颈子按开盏床头灯,又是一个哈欠。他目视前方,呆滞了好长一段时间,有些艰难地从现在几点了我怎么还不睡这一系列问号中挑挑拣拣,捞出154失眠这个关键词。

 


真是个祖宗。922无奈。

 


就当154以为他即便睁着眼,但其实是又睡着了的时候,他一掀被子,打开门噔噔噔跑了出去,五分钟后端了杯牛奶回来。154仰脸瞧他,他睫上发梢沾着星点灯光,昏黄与黑糅杂在一起。手中牛奶徐徐冒着热气,丝丝缕缕。

 


然后人毫无姿势地在他床角一坐,往床头板一靠,活像只生了根的大蘑菇。他含混道:“喝点牛奶。我守着你,睡吧。”

 


154一愣,腹诽这家伙难得的靠谱。他从善如流,喝了点热的东西,身子渐渐暖起来,意识也渐渐昏沉。他睡过去依旧是做那个梦,心里却安稳。

 


而床头那盏灯盈盈亮了一宿,照着玻璃杯一点一点干涸的白。他在梦里回身,隐约都望见门缝里透出的光线,昏黄。

 


2.

 


做梦并不可怕,可怕是有他求。有求便贪,有日复一日的念想,有放不开手的妄意,得失看不破,悲喜难自持。最怕是得到又落空。

 


而事实上,那只不过是一盏灯,一杯牛奶,一个夜晚——或是一个人。

 


他在这个梦里待得太久了,久到他早已忘记自己姓甚名谁。他一时耽于这转瞬的欢愉,须臾的合契,同他的朋友。他都快要忘了他们本是不同根不同源,终究要陌路——就像那夜杯中逐渐干涸的牛奶,只是一抹仓促的留白。

 


但凡是梦,总该有醒的那一天。

 


后来他送走所有考生与考官,望着系统里一条条数据出神。他想他又走回了门前,孑然一身。门里门外两方天地截然不同,他们到底是有去处,而他生来无家可归,但那又能如何呢。


 

他回忆起,那道门起先是开了一条缝,最终慢慢敞亮到他足以看见外面匆匆来去的人们,看见这世间辽阔风物,有那么多的自由,勇敢,与爱,看见他从不曾经历过的那些。

 


而与此同时的,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,有七情六欲,有喜怒哀乐。只是他能看见,却也仅限于此。他想,也好,我不能再奢望什么了。

 


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
 


系统内四季无垠,机械化轮转。又是一年秋,又是瑟瑟的冷风呼啸而过,然后枯瘦树枝精确地摇晃几下,飘落两三片叶子。

 


索然无味的秋天衬上索然无味的夜,真是绝配。

 


154看着旁边裹得像是狗熊一样的922,在路灯雪白的光下俨然圆滚滚一大团,哆哆嗦嗦,不由得满脸黑线。他摇了摇头,道:“照你这样,过一阵岂不是要冬眠?”

 


922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番,领口下第一颗纽扣解开,白衬衫扎进裤子里。一身制服穿得相当漂亮,就是看着有点冷。他抖着手把围巾摘下来套在人脖颈上,再往手心里哈一口热气:“冻不死你。冬眠?我这不提前准备着吗。”

 


那围巾上犹带皂角味儿的温度,偏高。154一愣,耳根有点红。

 


他深吸一口气,佯作无意地径直往前走,走几步发现922没追上来,便扭头看他。只见922停在原地,仰着头望向天空,少见的茫然。而路灯白晃晃的像月亮,散着冰雪一般冷炽的光,半数打在他身上。他割裂在光明与黑暗里。

 


154蹙起眉头,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。云雾沉沉,夜黑如墨,毫无新意。而922脸上变换交错的惊疑、怅惘、空洞,都沉没这在悄无声息的痛苦中。154走过去问他怎么了,他指指天空,说头疼的厉害。

 


154拉着他要去医务处,922反箍住他的手腕,寸步不让。他说:“你别笑话我。我只是……觉得秋天的晚上,应该会有很多星星,非常多。”他比划了一下,微微停顿,“我不知道怎么了,就好像……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。”

 


他的脸色在言语交谈间和缓下来。他一向想象不着边际,154笑了笑,站在一旁静静听他讲。他讲秋风凛冽繁星如海,从天宇的裂缝倾泄而下,只一夜淹没了人间。又道星子极多的时候,遮掩得月亮也看不清,月出东升,照漫天璀璨的光,黯然失色。

 


合该是那样的盛景。

 


而他又抬眼看高远的穹顶,那竟如屋檐上濒死的鱼,吐出一个个正待消亡的日夜。他心知绝非如此,一时如鲠在喉。而154叹一口气,拍拍他的背:该回去了。

 


那夜922依旧犯着头疼,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,早早地就歇下了。倒是154盘腿坐在床上,看了半宿冷白的月光,如刺眼的一轮路灯,见这疾苦不发一言。

 


后半夜他在醒转与下坠之间挣扎,梦里全是从前的拥抱和笑声。或是漫天星海,灼灼胜月。他顾此失彼,就跌跌撞撞,全部走过。

 


而最荒诞的是,再一睁眼,他依旧站在门前。门外却哐哐哐传来巨响,山崩地裂般要推门而入。精诚所至,竟是真被砸开一条细缝,末了那依稀黯淡的光扩散,一寸寸照亮这暗室。

 


然后他瞧见一只狗熊探入半个脑袋,圆滚滚毛茸茸。他再垂首望,一条围巾挂在他自己脖子上。而他再扬脸,透过那熹微的光,窥见门外漫天星海。

 


他第一次对外面那个世界如此迫切的渴望。

 


 

3.

 


他总能这样轻易地陷于往事的涸泽,来面见他的故友。大概是独身在系统里的日子太过煎熬,他一边修复自己,一边维持世界,顺带着惦记着001和922他们,却不再用他刻意去想了。

 


他偶尔疑惑,为什么他会与主体背道而驰,自己杀了自己——尽管这抉择全然正确。但它是个悖论。

 


之后他又浮现在那个梦里,那个具有指示性意味的梦里。922为他拓出一片天地来,彼时他凡心愈烈,已然成人——可能就是这个节点上,他自此与系统,南辕北辙不相投。

 


而922依旧是笑着,在如刀似剑的秋风里,在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,替他点破一道生门。门外是烟火人间,是魂归故里,他从前不可求不敢想。

 


他全部给他了。

 


可能还差一个922,但他看着就好。

 


 

4.

 


154总说922是个棒槌,看来事实如此。他不强求,结果人秉承着帮人帮到底,救人需救彻,自己送上门来了。意识胜于理智,他想,那我可不客气了。

 


但此时是,154看着界面上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,顿觉聒噪,心说你为什么能够发语音。

 


他状似要事在身,无心玩乐,把922晾在一边希望他消停点儿——可惜一遍遍往那边瞥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,154。

 


他长叹一声,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,同样一条接着一条回过去。922早已将终端连通了手机,于是他抱着手机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了一圈,从被褥里抬出一双眼,望着屏幕上的小字傻笑。

 


他划拉几下,发了句话。后知后觉,觉得这实在是暧昧过头,撤又撤不回,只能“嘭”地一声扎进枕头里。

 


“154,我好想见你。”

 


154正处理系统内芜杂的数据,猛地看见这一句,人一僵手一颤,眼前的面板下意识按了“清除”。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抢救,一边暗骂无论在哪儿922都是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真是难为我在001面前替他挡刀,要不然他根本活不到今天之类。絮絮叨叨,幽怨四起。

 


可半晌之后,他也通红着一张脸,面朝那句话犹豫再三,写写删删,终于憋出来个回复。

 


“我也是。”

 


几百个昼夜轮转,混沌之间他做这样那样的设想,都如同锋刃一道道割在身上。唯独这句话死死压在心头,生怕开口做不得数,所过皆大梦一场。他明白他与这世界文不对题,但他有贪念。倘若有可能,绝不要分别。

 


幸好,他就要回来了。

 


5.

 


新系统开发出来以后,闻远三天两头地往里跑。秦究便也随了他,只是一双黑眸沉沉,看得他心虚。末了他挥一挥手:行了,多去看看154。

 


闻远心知自己这点道行,早就被这大尾巴狐狸识破。只得小鸡啄米式应下。

 


他往测试点走去,又想起初次重逢那一眼。

 


当然。他是闻远,也是922,他以两个身份归来。但他毫无疑问一直清楚的是,154不会在乎。他在来时路上想了很多,编排了许久,要做出久别重逢的盛大场面,要怀着雀跃讲给154听,要此生都难忘。

 


而他只消望一眼那个跨越寒来暑往春秋来去,相望河海与江月却不得见——那个缓缓从废墟里走来的人,瞬息间失了千言万语。他所要说的一切,风已替他喉舌。

 


他那时望着一个模糊身影红了眼眶,才恍然惊觉。

 


原来我已这样爱你。

 


154偏过头,见他在身侧笑得像个痴呆,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:“又怎么了?”

 


“没什么,”922高深莫测地眨了眨眼,转身一把熊抱住他,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拱拱蹭蹭,“只是想起第一次见你。”

 


154挑一挑眉,作势要捏他,手背却轻轻贴上他的脸颊。他对上弯起的一双眼,眼里笑意明灭,百转千回。他一时竟失言,只定定望着那倒映出的光与影,茫茫夜色里流淌。

 


而他们头顶,天空温和而低垂。星子从天宇的裂缝倾泻而下,遮掩得月亮也看不清,照漫天璀璨的光,黯然失色。

 


烟火人间。

 


他又想起一扇门,却笑出声。他想那只狗熊哪里是开了条缝,明明是把门卸了砸出一片废墟来,硬生生把他拽入世界另一头。他置身于此,看见门外的世界不算糟却也并不精彩,好在他终于有家可回。

 


而他们再见的那一眼,922依旧是笑着站在如刀凛风中,只是很淡地眼眶泛红。他朝他缓缓伸出一只手,终于推开了那扇门。从此天光大亮,这人世间一切都与他相关。

 


我入这死局重重,而生门是你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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