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平生

逆水行舟。

【柳澄】旧伤

*原著向 胡乱写写

*短打速糖  question,你到底什么时候更荆棘鸟

*summary: “青山皆不朽,我一人如何看够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01.

一柄剑悬在他面门前,银锋细微地闪。血珠从他颊侧渗出。江澄一手拎着个坛子,直挺挺地,一边徐徐抬眼,面上仍有几分醉色。乱葬岗中天溜去一串怪叫的嘈鸦,乌压压一片盖住月亮。

 

他站在坟头口,看着蓝家那披麻戴孝的小子拿剑指他,只冷笑道:“怎地,魏无羡是我江家的人,他撂下的这些荒唐事,岂是说也不得?”

 

他身形微晃,抬手灌一口酒,淋淋漓漓地淌到襟前。蓝忘机那三十三戒鞭尚未养好,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。他面色雪白,一字一顿道:“他已不是江家人。江晚吟,你莫忘了……”

 

“忘了?”江澄忽地大笑起来,一双杏眼却并无笑意。他一时抓不住坛子,在地上跌了个粉碎。“我怎能忘!我父亲母亲、姐姐、金子轩,皆因他而死,云梦江氏惨遭灭族,算得上他一份功劳。如今走到魂飞魄散这地步,全凭他活该——”

 

“够了!江晚吟!”剑光一凛,径直挑破他前襟,一缕血线从颈上淌下。江澄一怔,随手把鲜血抹去了,面无表情道:“我说错了?事到如今,蓝公子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是,我是逼他上乱葬岗,那云深不知处可向夷陵老祖大敞门户?呵,雅正。”

 

那夜他们二人大打出手,一个醉鬼一个瘸子,各有苦处难言。情急气急,江澄右肩挨了避尘一剑,蓝忘机吃了他一鞭,倒也算了清账。彼时因着夷陵老祖身死道消,百家作乱,未曾好生休养,竟烙下伤根。十三年后,祠堂里受一道符箓,观音庙里接下一掌,又伤在右肩头,又是蓝家这小子,又因着魏无羡。

 

自那以后,但逢冷雨夜,骨缝里就翻来覆去地痛,搅得人几宿几宿地睡不下。向来如此。魏无羡留给他的东西,无论是金丹、陈情、伤疤,还是其他什么,总是不断地提醒他这一生的失而复得、得而复失。师弟也就凭着那些过往,衔恨度日,心里却也清楚,知道那些本就不可能的,终究是再也不可能。

 

也便罢了。

 

江澄走出观音庙,脸色灰白,莲青衣袍上有血迹,紫电已化形成戒盘在指根。他同金凌沉默不语地走了一道,金凌怯生生地望他,问他这就结束了?江澄说是。金凌半晌不说话,又问他去吃晚饭吗?江澄深深看他一眼,说不。金凌抿着唇,再走几步眼圈却红了。他声音低低的,舅舅,我做错了……江澄还能怎么办?他叹一口气,道没事就好。

 

彼时飘摇烛火之下,观音冷冷垂眉。争吵、斥咄、怒目而视、真相大白,魏无羡坐在蓝忘机身边,一句食言将二十年前生一笔带过。江澄陷在那片血腥味的黑暗里,心里想,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,到如今,也不复当初爱恨。只那叶底同他折花相笑、桥头替他吹一曲笛、岸边同他嬉闹垂钓的少年,到底是远走,这要如何不令人遗憾。

 

那个冷雨夜里,他右肩尚且作痛,师兄却已抛却了前尘,将岁月轻轻放下。金光瑶身死,往事尘归尘土归土,人们各自拜别,走回各人那里去。魏婴同蓝家那小子偕肩走出观音庙大门的时候,正赴那乍破的天光,他站在后面看着他们走远,心里只想,昨夜真是好大的一场雨。

 

直到柳清歌不知从莲花坞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,数九寒天,他一袭白衣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,眉眼被风吹得凛凛。来者不善,江澄同他过了几招,他忽地收剑入鞘,傲然道,你身上有伤,我不同你打。江澄略微一愣,随即嗤笑道,这可由不得你。剑芒陡然一闪,映在滚滚江水里如冰如雪。

 

柳清歌横锋挑开紫电,循着江澄拧腰闪避的动作,一手擒他手腕,电流在他掌心炸开,他只微微皱眉,下一瞬按着江澄的肩头将他制住。他手劲极大,江澄吃痛,闷哼一声。你是何人?柳清歌淡声问道。江澄简直给他气得跳脚,不由得破口大骂,你在我莲花坞中,反倒问我是何人!我倒要问你,缘何闯入云梦地界?

 

柳清歌一怔,自知理亏,便放开了他。江澄踉跄起身,一手揉肩,脸色隐隐发白。柳清歌吃了几记眼刀,心里头有些不快,仍不情不愿地把因由始末交代出来。他本岭外苍穹中人,追杀妖兽遭人陷害,来到此地,误将江澄错认成恶人。江澄听着,勾唇笑了一声,柳清歌戛然而止,以为他不信,愤愤提剑转身。江澄叫住他,扬起下巴,“你当我云梦江氏是说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?”

 

这话怎么这么耳熟。柳清歌面色不虞,扭身问道,你待如何。这话撂下,算是中了人的圈套,于是便稀里糊涂地被人留下,又稀里糊涂地给人做苦力。江澄性子阴鸷,为人狠戾,偏又牙尖嘴利,柳清歌说不过他,时常恨得牙痒痒。他多番要走,给人拦下,江澄提剑站在莲花坞门口,凉丝丝道,你今日出了这道门便无人敢收你,我云梦江氏别的不说,四海仙门还都须给我三分薄面,我保管你那师门接不到你柳清歌半点消息,遑论来寻你。

 

柳清歌气不过,拔出乘鸾便要动手,心里想着纵使不走,也合该给江澄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。江澄也不是个吃亏的主。这一路拆了莲花坞几座亭台楼阁,以两人身上皆挂彩告终。那天天气阴冷,柳清歌收回乘鸾,拍拍身上的尘土,看江澄只能左手提着三毒剑,神色有些不耐烦道,你那伤究竟怎么回事?江澄愣怔一下,随即撇过头,同你有什么关系。

 

便这样过了大半年,江澄一人去云深不知处的清谈会走了一趟,又失魂落魄地回来。柳清歌在云梦也待了许久,听一些风言风语,在祠堂外频频路过也知道了不少。他为人直率,却心性冰雪,晓得一些事心知肚明就好。而江澄呢,嘴硬心软,像只纸糊的老虎,恶毒与坏龇牙咧嘴地展现出来,偏又一个人把疼咽下去。柳清歌惯不会同刺猬相处,心里头却有什么软下来,处处都让他一步。

 

甫一推门,一股浓烈的酒味直冲面门而来。柳清歌眉头绞紧,江澄撩起眼皮看他一眼,淡淡道:“你来了。”随即又自斟一杯往唇边送,面上已带着明显的酒意。柳清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,半晌笨拙道:“你身上,可还疼?”

 

梅雨季节,一时闷湿,一时阴冷,正是习武之人旧伤复发之时。柳清歌这话,看似没头没脑,也不能算毫无根据。江澄沉默不语,就当柳清歌以为他又像往常一样将此事揭过时,他忽地极轻声道:“……怎么不疼呢。”

 

这就好像一根针刺在心上,又涩又痛,教柳清歌登时愣怔在原地。江澄话锋一转,笑了一下,朝他扬了扬酒碗,站着作甚,来喝酒!

 

柳清歌牙关紧咬,大步走上前去攥他的手腕,江晚吟,你看着我。江澄醉得厉害,有些失神地望着他,眼底微微红。他嘴唇颤抖几下,唤了一声柳清歌,音色已然哽咽。柳清歌,柳清歌,柳清歌。柳清歌忽地想起他当年提剑上幻花宫,心内何等痛楚与无奈。此一生,欲要以手中一柄剑,荡尽天下不平事,可到头来侠义与亲朋,他都没能护住。

 

他摩挲着下眼睑那片温热的肌肤,指尖落在柔软的唇片。江澄忽地一勾他脖颈,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。柳清歌一惊,随即垂眼细细回应他,真是喝醉了,他想。江澄眼神涣散,从鼻腔里闷出几个甜腻的音节。柳清歌放开他,他不依不饶地支起身来,倒教人看清睫下一片湿润水色。柳清歌敛眉,叹道,早知如此,我便带着乘鸾杀去那云深不知处了。江晚吟,你何必逼得自己这样紧。

 

江澄埋在他颈肩,不知听到了没有。柳清歌抬手将他碎发撩到耳后,打了水替他擦拭,江澄自始至终眯着眼睛望着他。现在看看也好,柳清歌想,说不准明天见了我都要绕道走。再一抬眼,江澄已然阖眼睡下了。

 

梦中一片光怪陆离。

 

江澄本就警醒,加之旧伤复发周身酸痛,夜中辗转翻覆,朦朦胧胧间有谁按着他的手臂圈到怀里,那怀抱太过温暖,融融地混入疼痛里,教周遭冰冷都没那么难熬。柳清歌眯起眼,看江澄畏寒似的,将冰凉的脸颊贴在他脖颈处。他喟叹一声,覆掌在那烙着伤疤的右肩,催动灵力让那处腾起热气。江澄闷出一个音节,彻头彻尾地将自己埋在他怀里。

 

翌日江澄睁开眼,掌下便是柔韧的腰肢。记忆横冲直撞,带着宿醉后的痛楚撞入他脑海。柳清歌一双凤眼微肿,眼下青黑,显然是一宿未睡好。江澄愣愣看着他,柳清歌凑过去印一下那对薄唇,眉眼盈盈地。你……可有不适?江澄摇了摇头,慢慢收回那双揽着白衣的胳臂。他咬着唇沉默了半晌,道,柳清歌,你我俱是男子。柳清歌一言不发,江澄随即道,我……尚且为江氏宗主。

 

那又如何。柳清歌拧起眉,我亦为苍穹山一门峰主。江澄有些急了,你不知他们要说多少闲话……!那又如何,柳清歌忽地笑道,难道这天下悠悠众口,也抵得上我?

 

——那一副骄矜的少年模样,不晓得要令多少人心折。

 

江澄不作声了,耳根却渐渐红了起来。

 

柳清歌微微倾身,便见他将杏眼紧紧阖起,端的是引颈受戮的姿态。他也只羞赧地吻了吻鼻尖,等着江澄睁眼望向他,看那一片忧愁的湖泊里映下他的倒影。那……就如此?江澄犹疑道。就如此,柳清歌笃定道。

 

就如此。如此他不必孑然一身,不必独咽苦果,不必强颜欢笑,不必走了很久很久的路,却发现自己余生一人。如此他停在此地,等着另一个人一起。如此,就如此——如此他长夜睡去,往事仍笼罩着,而旧伤不再作痛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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